八百二十.

    电话里再没一点声音。他能够想得到妻子的惊讶。但他有一肚子的感情要表达,一下又不知从何说起,而且车里全都是人。还是回到家里表达好些。申明理默默地合上了手机。

    妻子果然不在家。不知她会不会马上回来。他再次拨通妻子的电话,这回曹小慧问他什么事。他想说我好想你,却突然想哭,只好带了哭音说,小慧,我错了,我突然认识到我全错了,我特别想你,我想向你道歉,我想让你打我骂我。

    曹小慧那边仍然半天没有回音。他止了哭刚要再说快点回来时,电话里传来了挂断的嘟嘟声。

    父亲的病不能不治。父亲这辈子确实很不容易。父亲生了九个儿女,成活下来的,也有六个。这么多的孩子,在那个年代,养大成人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,因为自己养一个,都觉得有点吃力。在他的记忆里,早上醒来,父亲就不在家里,早饭做熟时,父亲才背着筐回来。如果是夏天,筐里的东西大多是猪草。如果是冬天,筐里的东西又变成了牛粪或者树枝树叶。父亲的勤劳,当然能换来一些收入。每次卖了猪或者羊,便是全家最高兴最快乐的时候,全家都会围在炕上反复数那沓长长短短的钱,而父亲,却像个劳模功臣,退到一边靠着墙心满意足了一口接一口地抽旱烟。这样的情景,闭上眼,就又会出现在他的眼前。

    如果不给父亲治病,眼睁睁地看着他去世,这辈子,他的良心都会受到煎熬,这辈子,他的良心都不会得到平静。

    但父亲病了要来治病的事,最好先不要告诉曹小慧。先和曹小慧和好,然后再慢慢告诉她。要不然,她会以为父亲病了没钱治病,才和她和好。

    父亲治病的钱,先和朱雪梅说说。先从科研费里借点钱出来,然后慢慢再还。

    在沙发上呆坐一阵,曹小慧终于回来了。曹小慧挎了那个大黑包,包里塞的满满的,手里还提了一包明早要吃的早点。从她的身上,还闻到了一股烟酒味,可以判断出她是在饭馆吃的饭。他突然觉得分开睡分开吃饭已经好多天了。申明理的心里又一阵绞痛。申明理又想哭。他忍住眼泪接过曹小慧手里的东西,说,你去了哪里。

    曹小慧满腹疑惑看着申明理,等待他说清原因。在路上,她就猜测申明理为什么突然这样,是什么原因让他突然这样。第一个念头就是觉得他在朱雪梅那里吃了大亏,或者是被朱雪梅赶了出来。但她又不能相信真的是这样。那天她向生科院的好友打听过了,好友是单身时一个职工宿舍住过的朋友,好友毫无保留地告诉她,那个女的叫朱雪梅,是个刚留校的研究生,两人早已经好在了一起,现在已经整天成双成对出入,院里已经有不少的议论。申明理和朱雪梅的关系既然已经到了那种程度,怎么会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。见申明理不说原因又骂自己,曹小慧冷静了挖苦说,怎么了这么可怜?小情人欺负你了?是不是要我去找你的小情人,然后替你撑腰,替你管教管教,替你打她一顿,替你出口窝囊恶气。

    申明理痛苦了说,不是,我就是突然特别想你,突然认识到我错了,就像小的时候突然发现迷了路,突然发现找不到了家,所以我特别害怕,也特别想你。

    突然发现错了。这事也来的突然。没有原因,没有过程,这事可信吗?曹小慧说,你我也生活了这么多年,你再别想骗我,你肚子里的那点东西,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。老实说,遇到什么事情了,连实话都不说,还道什么歉,道歉也是阴谋诡计。

    是呀,不说实话,没有一点真诚,妻子怎么会原谅,怎么会不怀疑。痛苦半天,申明理沉痛了说,是爹病了,县医院检查是胃癌,我想让他来省城检查一下。

    原来是这样。还以为是和情人吹灯了呢,原来没吹!原来是遇到了困难。遇到困难了,才知道要找老婆。真是个没良心没头脑的东西。曹小慧讽刺了说,你的意思我不明白,高兴时你就去找情人,有了麻烦,你就来找老婆。你爹病了,我也不是大夫,你求我,你是不是又要我去借钱,借钱给你老爹治病,然后你再陷害我,说我和人家偷情。

    向门亮借钱,是为了买房子。吃人家的嘴软,拿人家的手短。无缘无故借五万块钱,不付出点代价,确实也不大可能。妻子也是没有办法,甚至是被逼无奈。再说了,即使妻子和门亮有那事,只要妻子的感情还在自家丈夫的身上,心还在这个家上,有那事又能怎么样?看不见就等于没有,不去想也等于没有,即使看见了,睁一眼闭一眼,忍一忍也就过去了,忍不住,也应该好言相劝,以情动人,用自己的真情感动她感化她,让她回心转意。可自己却相反,逼妻子承认有那事,逼妻子走向反面。申明理痛心了说,是我错了,是我错怪了你,错怪了门亮,你们是清白的,以前的一切,都是我胡猜乱想,现在,我正式向你道歉。

    曹小慧再一次吃惊得不知该说什么。难道他调查清楚了吗?他是怎么调查的。可这种事很难调查清楚,连她也有点说不清楚。她问他为什么说是清白的。申明理说,我了解我的妻子,我相信我的妻子,我知道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妻子,你根本不会干出那些事情。

    曹小慧想哭。但她感觉他是在阿谀讨好。这么多年,他什么时候夸奖过她?再说,既然知道她是最好的妻子,为什么又要和另一个女人鬼混。申明理虽然是个正直不会拐弯的人,但人是会变的,申明理近来的变化让她都有点不敢相信。现在变成一个没有良心没有脸皮的马屁精,也是自然而然。真是跟好人学好人,跟了那个小妖精几天,就学成了这样一副嘴脸。好友说过,说那个朱雪梅阿谀奉承拍马溜须投机取巧上窜下跳最不是东西,要不然她也留不在学校。曹小慧厌恶了说,你不是说有确凿证据证明我和门亮有那事吗?怎么突然又说没有了?难道仅仅是为了你爹,难道仅仅是为了给你爹治病,你又要骗我一回?

    申明理沉痛了说,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可能是得知爹病了,突然想到了我贫苦的童年,想到了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,能有你这么好的妻子是烧了高香,可我却没能珍惜。我意识到我真的错了,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一看。

    感觉这才是真实的原因,也说了心里的实话,这她能够感觉得到。但他已经和朱雪梅生活在一起了,她绝对不会再原谅他,而且想想,她就觉得恶心。曹小慧伤心了说,好了,你什么也不要说了,你和我说这些没用,这些话,你应该去和那个朱雪梅去说。

    申明理说,我知道你一下很难原谅我,因为我忘记了我是谁,而且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太远。可是今天,我一下想起了我们在一起恩恩爱爱的所有日子,我也一下明白了,和朱雪梅在一起,只是为了报复你,只是想以牙还牙。可越是报复,心里越是痛苦,也越觉得你好。

    曹小慧一下鼻子发酸。忍半天,还是忍不住哭了。曹小慧捂了脸跑回卧室,又觉得没有必要去哭。几句软话就被感动,太没出息,太没志气。他轻易就背叛了一起生活十年的妻子,轻易就背叛了自己的女儿,这决不是几句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。再说,如果他的父亲没有病,他还不知要怎么样。曹小慧擦干了眼泪,发现申明理像罪犯一样低头站在一边,曹小慧说,你走吧,你的意思我明白了,但要我原谅你,我办不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