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母亲大人!”远远地,卫临溶就瞧见假山旁那个端坐在轮椅上的身影。

    “临溶?”贺氏听见有人唤她,转头看到卫临溶正提着裙摆朝她跑来,不由笑道:“当心看着路,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,急吼吼的。”

    “许多年没见着夫人,怎么能不急吼吼的。”海月笑说,“当年夫人可疼小姐了。”

    “孩儿来给母亲大人请安!”卫临溶意外地乖巧,贺氏摸了摸她的头,眼角笑出细微的皱纹。

    卫临溶很顺从地任贺氏抚摸她的头。这双手跟记忆中的一样,骨节分明,温暖有力,手心布满粗糙的茧,那是长年用剑留下的痕迹。一道突兀且扭曲的伤疤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袖中,卫临溶瞥见那道疤,心里微微抽了一下。

    小时候卫临溶对夫人总是怀着莫名的好感,贺氏并非温柔和婉的女人,相反,大多时候她是不怒自威的,即便坐在角落里不发一言,其威仪的气度也让周围人不敢高声言语。但卫临溶莫名地迷恋那种凛冽如风雪气息,迷恋她青黑锋利的长眉,沉静如秋日深潭的眼睛,横在膝上的掩月宝剑,和那双修长洁白的、执剑的手。

    卫临溶抬眼偷偷看她,贺氏依旧是一袭玄色长袍,发上三枚银簪,鬓角依稀能看见几绺银丝,面容清瘦素净,只是稍显苍白。若不是因为坐下的木质轮椅和那截空荡荡的裤腿,卫临溶恍惚还以为眼前的夫人跟当年别无二致,仿佛时间都不曾流逝。

    她垂下眼,看着那截在风中微微摇曳的裤腿,默默别过脸去。

    在卫临溶遥远的记忆里,贺氏原也是骑马射猎都不在话下的女人,在长天下旷野上驾着黑鬃烈马奔走如风,家中同行的年轻人无一不避其锋芒。然而就是那么意气飞扬的女人,竟然再也不能自由地奔跑骑马了么?残了腿,断了剑,只能闭门念经消磨万念俱灰的岁月。

    “在想什么呢?”贺氏见她独自在那出神,笑问。

    “啊?”卫临溶回过神来,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“我听说外头的叛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西陵还趁势进犯入寇中原,父亲大人升任龙原留守孩儿自然高兴,可一想到如今这内忧外患的局势,又难免感到忧虑。”

    “倒也不必过分担忧。”贺氏倒是很平和,“若不是因为朝廷滥用民力以致民怨沸腾山河动荡,伏在深谷里的潜龙也不会那么快地露出爪牙扶摇直上对不对?”

    她示意海月推动轮椅,沿小径走去,卫临溶赶忙跟在身后,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:“说来父亲这次还带了二哥一同前去,想来他自有定夺。”

    贺氏沉吟了片刻,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,卫临溶自然摸不清夫人在想什么,大约是因为父亲临行前夫人得到了什么消息,所以心情大好格外反常?不过话说回来,只要夫人开心,卫临溶就开心,她本就是个不喜藏事的人,这么一想,便把各种思虑都抛到了脑后。

    “对了,听说前些日子比武招亲,你一箭抢了人家的猎物,把那些身手不凡的公子都比下去了。”贺氏突然想起这茬事,带着善意的微笑调侃道。

    “诶???”卫临溶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,近日叶氏总拿比武招亲结果没招到乘龙快婿的事嘲笑她,她原以为夫人不管家中诸事便不会听说呢,结果这就被问了个措手不及。

    怕不是老爹透露的吧?卫临溶讪讪地想,有点气恼地揪着衣角发泄心中不快。

    “说来你的性子跟我那时候很像呢。”贺氏见她不乐,宽慰似的说,“当年家中长辈要把我许配给比武招亲宴上拔得头筹的男子,可我总不服气,心想弓剑刀枪对我来说也不过尔尔,他们那点奇技淫巧算得了什么。”贺氏低下头,捶了捶自己的断腿,笑道:“那时候我还年轻,总觉得这世上什么都折服不了我。”

    卫临溶深知夫人并无劝她安分守己尽早嫁人的意思,可细细想来,却陡然觉得伤感。然而贺氏似乎并不痛心于物是人非,她回忆起往事,眼中甚至还泛起了笑意,像是回到了那段年少气盛的岁月。

    或许我以后也会这样么?被生活磨掉锋芒后回想起曾经桀骜不驯的自己,只是会心一笑,无悲也无喜?卫临溶默默走在一边,听轮椅滚过卵石小径,发出轱辘轱辘的细响。

    “临溶,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。”贺氏望着她,突然轻声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