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进三出的四合院,陈设风格略有不同,最里面院儿里铺着青石板,左右两口大缸,缸里养着粉白荷花,许是太阳大,此刻都焉焉垂下了头。北屋门口聚满了人,大多是男人,女眷都在里面陪护。他们时而朝里张望,时而来回踱步,察觉到有脚步声过来瞬间将眼神齐刷刷投到来的人身上。

    女孩中长卷发,白t牛仔裤,装容简单,眉眼乍一看很是疏离冷淡,令人难以亲近。跟在她身后的,还有一名白皙标志的……青年?

    宋舒幼自觉停在了门口和一帮子衣着讲究的大爷大叔大眼瞪小眼,要不是觉得在别人家里抽烟不太好,她真想伸手借个火。

    北屋中间供着观音菩萨,八仙桌上摆满了瓜果香烛,让人恍惚分不清白天黑夜。满屋的贵妇人都身着旗袍戴金银首饰,与周遭本就复古的陈设一映衬,让夏光产生了一种回到旧时期的错觉。

    罗汉床上一只枯瘦如树枝的手抬起来伸向她,颤颤巍巍的,仿佛下一秒便能断掉似的。

    “好孩子,快过来。”站在床头服侍的一名妇人朝她招手。

    夏光走了过去,床上的老人已经九十七岁的高龄,面容老到灰暗凹陷,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,如同镶嵌在废墟里的两盏明灯。

    “长风……长风啊……长风啊……”老人的手紧紧抓住夏光的手腕,一双眼睛不断涌泪,声音微弱且断断续续,反复喃喃叫着“长风啊……长风啊……”

    长风是夏光父亲的名字,夏长风,老北京造纸大亨夏家的大公子。

    老太太求神拜佛从菩萨手里求来的嫡长孙,自小聪明俊秀性情温和,从没和人起过争执红过脸,长到十八岁的功夫本想送他出国留洋,他却坚持去遥远的西北山村支教,一走就是两年。

    夏家最骄傲的继承人,最引人称羡的大公子,最当得起“明月清风”四字的少年家主,原本应该与同为名门的大家千金结为连理举案齐眉——却从贫瘠荒凉的西北回来时带回来一个女子。

    一个长在山里,目不识丁,空有一身锦绣皮囊的乡野女子。

    那时所有人都认定他是一时兴起,用不了多久就会对那女子厌倦,可他后来竟将其带在身边整整四年,最后不惜忤逆全家人的命令也要坚持娶那女子为妻……

    老太太只看面相便断定那女人是祸水,和她结为夫妻绝对招来祸端,开始只是恐吓的手段,谁知后来竟真的一语成谶。

    夏光感受到抓住自己手腕的枯手猛地一紧然后松开,直直垂在床沿。

    屋里爆发了惊天的恸哭。

    她对老太太根本没什么印象,只记得童年时曾被父亲带回来一次,那时候老人身子骨还很硬朗,坐在太师椅上面无表情一动不动,像尊石头做的佛。

    夏光年纪小,但也能感受到她不喜欢她,她躲在父亲背后,一眼也不敢望。

    时光荏苒,幼子已成人,斯人逝去多年,往事不能追忆。

    从北屋出来夏光顺手揪起来正蹲门口薅草玩的宋舒幼:“走,去吃卤煮。”

    宋舒幼被揪一个趔趄,抬头看她神色与往常无异,干脆自己也少讲“节哀”之类的废话,大大咧咧打开手机就看大众点评。看了半天,最后还是定位了家距离最近的苍蝇馆子。